2015年3月26日 星期四

焰火之歌

一九九八年。
夾縫裡,雪蓮花燦盛地開展。
飽含著整個高原的狂傲,它始終不願歸還那焰火般的原色。
我不捨地待在機場車站,止不住內心氾濫成災。就好像從未知道,離開是一件痛如針刺的事。半晌裡,只好讓雪蓮在手中腐爛。

什麼也沒留下的一九九八,就這樣在疑惑中繼續苟存。
我聽說,現實的欺瞞只是人們害怕面對結果的藉口。我們形式上去結束一個階段,最終卻無法坦然地轉身,將一切置身事外。
只好,就這樣可悲地糾纏著。
寧願當初沒抱著期待,也不希望那樣的真實,讓自己把脆弱當成解脫。我托起步伐,試著去假裝一切完好如初,卻再也無法揣摩那樣的心緒,好像世紀末裡,一切等待都是枉然。
張開手,暗香沉浮。誰也沒告訴我,雪蓮這樣的珍饈,其實擁著藏好的毒性。重症患者不宜服用。
只見你掙扎於懸崖旁,那樣的傲骨不屈。我只好隨手拈起一朵碩大的你,把我的嚮往寄託其中。何不為人之所賞兮,深山窮谷委嚴霜?又有誰知道,這千年之筆,竟把它喚回這青藏高原。而我,竟把那份無奈交給了遙不可及的花。
凜冬的過渡期,隨時又將到來。有時會希望,一段感情可以分得難堪一些,如是一來,才捨得放下最初的企索與渴望。
記得當初,擁著堅如磐石的信誓,我們約定過,也企盼那天的到來。我聽說,它曾回來過。從那些道不盡的愁緒裡,高原氣慨的高歌裡,我知道,一切已經跟堅持無關。
貪狠的大雪裡終有暖陽,而這樣的真心終有結果。
下一個階段,還會有盛夏的雪蓮花綻放。如果,我說如果。

「呀啦索!這就是青藏高原。」聽著青藏高原這首歌,我乘著一股氣流上升,想起這樣的年代裡,我是怎樣的無知,才會被時代的洪流所埋去。
那些一廂情願的,甘苦付出的,也都只是惡性循環。禿鷹仍然虎視眈眈地索食,旅客們依舊止不住過於氾濫的目光。而你我,也在追求一個徒有虛名的堅持。
只是,這一切真的有結束嗎?若是,那樣的雪蓮花不再開放,我們還能把這誓言收斂其中嗎?
恥與眾草之為伍,何亭亭而獨芳?過渡期的凜冽自持是那不願萎謝的決心,何以受亂世間的是非紛擾!
越不敢承受,越想有個寄託來隱藏無助。夕暮的高歌,無非只是等待那斷斷續續的回音,漫漶在嫣紅色澤的穹頂之上。昨日的猶疑,將會留給今日的自己。而明天的你,休怪我遲來的勇氣。
我們為了自己而歡呼,為了在失去更多之前留下些什麼。誰說,我的落寞只能藏在心底,不能像泰戈爾筆中的夏花,佈一局悲壯激昂的終焉?也許,歸於泥壤之際,就該試著看清,人生就像花期的始末,曾經燦上枝頭奪目而耀眼,而最終,也只得落葉歸根。
但是,我們身在青藏高原之巔,我們擁著不一樣的未來。
如果,我流亡遠方不再回來,就當作我已離開。可是,別忘了為我留下一個位子,當我思念往昔,我會回來,帶著遠方的月光,還有你的悲傷。宣告一切只是個藉口,我在邊際流浪了春夜的蕭瑟,等著那雪蓮花盛開,夏季,才是我的自由。
而一切憤懣就由雅魯藏布江洗淨,我會點起火把,即便夏季尚未到來,我也將成為焰火,替代雪蓮花的色澤,把青藏的孤傲盡收其中。你會聽見我在高歌,訟吟著最後終將失去的,以及我們將會探得的自由。
呀啦索!這就是青藏高原。然後,我會試著擠出微笑,點著頭。等待是徒勞,即便我知道。很久很久以後,人們會記得當初有個岔路口,如果抉擇不同,現在的處境將是天壤之別。
回到拉薩,回到相遇的第一天。當初,希望一切不要抱有幻想,那樣的珍貴,終是遙不可及的夢。而如今,我將成為那最後的城齋。一把火,點燃目光,一個目光,就是出口。
失去之前,別跟我說你知道,什麼是失去。而什麼又是自由。

一九九八年仲春。
圖丹歐珠引火,燃盡了自己的生命。

火焰貪食著氧氣,在肉身之上留下足跡,劫掠一切可及的事物。什麼都沒留下。
我們探求著自由,卻往往無形地被桎梏。在感光細胞還沒壞死前,絢麗的色彩早已竄上視網膜,掩蔽了血染的傲骨。這樣的時代裡,世界有了太多色彩,我們看不清,也不曾看清。
就當作一切不是個結束,而是個開始。
吟詠起那焰火之歌,在盛夏裡。
我們燃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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